ICU IC-4
以為趕回來探望父親,即使在醫院,也就能長時間守在他身邊。未料一天24小時,天天總共只見著父親一小時。
加護病房為了病人靜心醫護療養,ICU每天只安排兩段探病時間,上午十時卅分與下午六時卅分,每次只能進病房待30分鐘。
快到探訪時間,等候區聚集越來越多親屬,時間逼近,探病者從走廊排椅、電視間,移向反鎖的ICU大門。
妹妹總是去站在最接近開門處,等門裡開鎖聲音一響,警衛把兩扇門打開,人群開始移動入內,妹妹頭一個迅速大步向前,經過乾洗手機、探手接劑消毒,再一轉彎,即是盛著消毒衣的透明衣櫃。
她早已熟知貼有病房號碼的抽屜位置,拉開取出消毒衣*,套穿同時,已迅速移向病房。
我緊跟在後,和她一樣,一心想著快快見到父親。不知道沒看到他的這幾個小時,他是不是覺得很孤單。
姊姊曾因嚴重車禍,住院一年餘,其間大小手術九次,在加護病房進進出出。
後來她請了日夜班特別看護。其中一個作用,日後她說,「至少有個人作伴,不必一個人孤零零躺在病床上」。
白天能夠探病的兩班之間,間隔八小時,總覺得久別父親。尤其自從強烈感受到他病情變化不定,更因心懸而覺得漫長。
每當走進ICU,除了幾個淺淺影子的淡綠衣帽醫護人員,我只看得見父親的病房,快速移近時,看到敞開的門內,躺著父親小的身形,以及相對大的鐵床。
頭一天直接從機場到醫院,見著他,雖說才脫離肺炎險境,插著供氧鼻管、抽氮喉管,吊著點滴,但他看起來臉色微微紅潤,臉頰飽滿,見著我,眼微張闔,口不能言,出聲笑咪咪。
那天不只一位醫師在病房,都給了令人安心的訊息。其中,照顧了父親十年的主治大夫也抽空過來,他和ICU 的主治大夫都表示,父親很快可以拔管。
果然如期拔管。
復原的上升曲線,才持續走高三次探病,緊接著直落下墜。
那晚突然被詢問是否同意二度插管,直如政策大轉彎,白天老百姓仍在昇平度日,晚上突然宵禁。一夜輾轉,第二天早上去,父親平和地躺著,並未被施以二度插管,是意外,是醫療者的拿捏判斷,當然更是天意。
堵住胸口的大石落下,以為父親熬過去了。
接下來很快感受到,次次探訪,都是起伏震盪上下拔河。
前一次離去時若是穩定的走高曲線,並不表示下次再去,又會看到滿心期待的進步。離去前他在劇烈躁動,心跳160、170,下回去時,可能他終於搏累了,正在歇息...。
儀表板上的三個主要數字:心跳、血氧濃度、血壓,左右著我與妹妹的憂慮指數。探訪中難得一次兩次看到它們終於升降成統統正常,我們有難言的欣喜。
小時候父親最愛拿「樂極生悲」「禍分福之倚,福兮禍之倚」來約束我們;那樣一個小小數字的改善,帶給我們的快樂,好似在用不停變化,提醒我們永遠別高興得太快、太早。
起初,每次探病時間進ICU,腦中一片空白,不知父親病況、不知他現下如何。
探望幾趟之後,就以上一次離去時的印象,認定情節發展,會從那兒延續下去。
經過越來越多次意外,之後每次探望,心裡七上八下,疑慮在沒有看到他的八小時或十六小時中,他是不是又折磨自己、拋給醫護人員什麼難題…。
白天一回合、傍晚另一回合,幾番下來,不只行為模式越來越適應、越服膺ICU 規制的模式,思維也很快被 institutionized --
「準備」著(也是父親最常說的「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就算這次熬過了Critical 的一刻,下一回合,「意料之外」仍可能無預警地來試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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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衣一隔抽屜只有兩件,因最多只允許二人探視。我們三姊妹到齊的周末,只能由其中一人看望一半時間出來,脫下消毒衣交給等候在門外的另一位,讓她進ICU。
相關網頁:黃富源教授提醒的探病守則http://devika.pixnet.net/blog/post/4975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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