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26

鳥人熱飲 甜蜜蜜 

To: Birders

鳥兒飛來飛去,我們卻因牠們相聚。

冬日晴陽,下午四點,高緯區猶有天光。瑪麗安一宣布:「下午茶時間!」我們就知道,今年的「加拿大鳥類研究」數鳥行動,進入尾聲前的高潮。

瑪麗安帶頭走向野餐桌,從背來背去一整天的大肩包裡,一只一只變出大保溫瓶、粉紅小保溫瓶、糖罐,和紙巾重重包好的陶瓷杯。

大保溫瓶倒出冒著蒸氣的熱茶,她遞給我一杯:「加奶?」一面扭開小保溫瓶:「牛奶要熱,但別先加在熱茶裡;一混久,就變了味。」不管瑪麗安說什麼,我聽來都有一抹言外的哲理;我發誓不是喝人口軟對她恭維。

茶濃奶香,等不及小小啜一口,燙!路邊積雪未消,冰凍的手指捂著杯,食道通往全身,一下子全暖和起來。瑪麗安為自己舀進她認為比例恰當的,呃,大概半罐子糖。

水果蛋糕、楓糖餅乾、巧克力糖,瓶瓶袋袋杯杯罐罐,擺了滿桌,如此陣仗:「瑪麗安簡直把妳家廚房搬來了!」包括堅持燙茶只能裝在瓷杯裡,瑪麗安為下午茶打理的一切,我們統統痛快享用、絕無異議。

逢到周末不雪不雨,總跟隨「自然歷史協會」的鳥人,四處去做鳥類田野考察。看鳥不比登山,行進速度慢,腳力告訴我,好整以暇和鳥人走進大自然;眼力卻在一旁瞪眼乾著急,怪我賞鳥兩年,還沒看出鳥名堂。

數鳥告一段落,用茶進餐時間,全麥三明治、生菜沙拉、肉乾、起司塊……一一出現又消滅;甜蜜蜜的熱飲下肚,人人臉上的紅暈宣告精力回復。沒聊別的長短話題,鳥事就夠讓一群鳥痴興奮酣暢。

自從學來熱蘋果茶配方,偶爾我也獻上這道友誼增溫劑:鮮榨有機蘋果汁加熱,滾燙熱紅茶,模仿瑪麗安分開封在保溫瓶裏;喝時才對沖,果郁茶香,香味立刻竄進冷空氣。為了這群有甜就有生氣的鳥友,我加進更多蜂蜜,拿肉桂棒攪勻。應是托蘋果茶的福氣?鳥友從沒嫌過我五穀不分,能分辨出的鳥種數量,只追得上不勤的四體。

回到瑪麗安家,開始加總今天記錄的數鳥數量,餐桌再次端上熱茶,茶壺穿著保暖的棉套。

擡頭望向往傑瑞科海灘開展的後院,「咦,那是蜂鳥餵食器嗎?」瑪麗安的老伴強恩點頭:「今天蜂鳥還沒來。」他們天天看到一個蜂鳥家庭,應該是已經在附近築巢。

從清晨天沒亮出發,總共數到一千六百多隻鳥呢;「老天」!瑪麗安忙著爐上,頭也沒回:「別驚訝,數過三千多隻。」

不,是那小小的蜂鳥!牠急速拍著棕黃相間的翅膀,一刻不停地把嘴伸進餵鳥器喝糖水。

強恩也靠來窗邊,見一見已漸相熟的新朋友。他笑說,牠們也愛甜,喜歡瑪麗安調的糖水。「那是當然」,我舉起奶茶,向瑪麗安致意。

氣象報告說明天還要下雪。我安排好了,要在暖和的屋裡,沙發賞鳥──喝我熱呼呼的蘋果茶,加一大匙蜂蜜,攤開《北美西岸鳥類圖鑑》佐飲。

三卷「孤獨」


華文出版世界最具影響力的台北國際書展TIBF,上周剛剛閉幕,眾聲喧嘩中的焦點書籍,講的是孤獨。

16屆書展以來,今年首創「台北國際書展大獎」,熱熱鬧鬧頒給蔣勳的《孤獨六講》,六講在蔣勳花甲之年出書,巧合的是,十年前另一本孤獨,同樣由耳順之齡的作者,亦兼具畫家、作家兩種身份,也在大學藝術系所任教的何懷碩,將他思索、品吟人生的文章,選輯六十篇,對人生況味作出《孤獨的滋味》結論。

《孤獨六講》來自數年前聯合文學策畫以「孤獨」為主題的活動,蔣勳受邀演講,訂了六個題目:情慾孤獨、語言孤獨、革命孤獨、思維孤獨、倫理孤獨和暴力孤獨,用以建構他思索美學的本質──孤獨。


《孤獨的滋味》則是何懷碩三十年來的專欄文章,重新編整,由立緒出版社同時推出紀念性的三論自選集:人生論、藝術論與畫家論,全集並有另外三冊宏濶深論的《創作的狂狷》、《苦澀的美感》及《大師的心靈》,含蓋何懷碩截至六十歲,人生、思想、心靈活動的全領域。(近年又加上《給未來的藝術家》,給想親近藝術的年輕人經驗、思維傳承)

出版《孤獨的滋味》之前,立緒還有一冊美裔加籍哲學系教授Philip Koch的《孤獨》,從中西史哲文學,探討了孤獨的本質、樣態,孤獨和非孤獨──孤獨不是寂寞、不是隔絕、更非私密,和疏離也有所不同──多數社會對孤獨有負面印象,以為和孤僻孤單畫上等號,Philip並從歷代作品中,找出肯定孤獨的普世價值──人因孤獨得到自由、回歸自我,更契入自然,在孤獨中找到反省的態度,因而更具有創造性。

蔣勳講孤獨,滲透了講道播學的感性音調;何懷碩的孤獨,像一位邏輯嚴謹、理性透析的深思者。而Philip的孤獨,有如文史哲世界的情報探針,廣度搜集著作論述,和優秀編輯一樣,自成系統地爬梳分類,讓讀者一窺孤獨堂奧。

《孤獨》廣面引申佩脫拉克、卡夫卡、老莊、列子…..東西思想家文學家的思維論著,最常提及梭羅。梭羅居住華騰湖畔的筆記《湖濱散記》,常被舉為遺世獨立,回歸大自然的代表作,梭羅自己說得清楚,他之所以一人走進山林,是為了「發掘更多自我」,倒非厭世。

儘管獨居,梭羅的訪客應該不少,他散步回來發現各種「名片」:或一束花,或用松枝編成的圓環,或寫在樹葉或木塊上的名字…梭羅還描述三張椅子的陋屋,如何招呼一到二十位客人的場景,可見梭羅既不追求荒涼感、事實上也沒被人遺忘。

相對梭羅用遠離塵世去體驗孤獨,何懷碩與蔣勳更像大隱於市。雖然身居城郊的大肚山和碧潭,卻出入人口高密度的紅塵鬧市,二人體會到的孤獨,有著《孤獨》一書沒有探討的「高處不勝寒」。他們心靈的高遠孤傲,是啟悟前行走遠,難得知己相伴,唯能踽踽獨行的寥落孤寂;也是自我冥思創發,境地再高邈,終究難脫滄海一粟的渺小孤獨。

兩位藝術家在「孤獨」中交遇,但行事、為人、風格大異。蔣勳「講」孤獨,有著不亞於美國總統參選人歐巴馬的演講魅力,向以磁性音質、款款言語、庸容風度,吸引大批粉絲包圍追隨,但蔣勳直言:「我試圖在家族與社會裡扮演一個圓融和睦的角色,在倫理領域與每一個人和睦相處,但為什麼,我仍然感覺到不可改變的孤獨?」

何懷碩七0年代鄉土文學論戰以降,就於公共論壇見出雄辯濤濤本色,站在傳統或創新的歷史制高點,為人文藝術創作的世界觀提出犀利言論──「傳統藝術要現代化,外來藝術要本土化」,體閎思密,批判淋漓盡致,四十年來一以貫之。

同樣道出內心的孤獨高處,蔣勳這麼說:「我的孤獨六講在可懂與不可懂之間,也需無人聆聽,卻陪伴我度過自負的孤獨歲月。」何懷碩則表達了何以自己總是嚴肅悲觀看待人生:「古今中外第一流偉大的文學與藝術恰恰都是感傷的,甚至是悲劇。沒有別的原因,就只因為人生的真相是孤獨與痛苦。」

二人畫境都展現了中西交融,卻有出入方向的不同:蔣勳自西畫出發,近十年來尤其專注畫花,畫風有濃厚的東方底蘊,借小品主題肆放精力熱情。何懷碩中畫為體西畫為用,他融合西方形貌的中國山水,表現的心象意境,氣度恢弘,如詩如樂。

唯有在孤獨中,才能沈思、才能讀書,才能創作。獨自安靜的閱讀,今日卻只能以喧嘩的形式引動側目。面對每一個時代永遠難免的虛矯酬應,附庸時嘈卻以為風雅,低俗卻引為高尚,怎不讓人更深感苦澀孤獨?

羅浮 故宮 世紀之會

歷史也會驚嘆! 

十五世紀歐洲文藝復興,華夏文化時值元朝四大家;十七世紀伏爾泰為法國啟蒙運動掀起高潮,同一時期,乾隆皇帝把中國農工文史國力推向極盛。二十世紀中葉,張大千在台北、畢卡索在巴黎,都走向他們的黃金歲月。

東方和西方,曾在各自的半球,蘊積能量,山河遞嬗。循著地球運轉的軌道,文明發展的痕跡揭開1995年這一頁,歷史也會驚嘆,世界頂尖的兩大博物館,今天在台灣交會。

羅浮宮與故宮,都曾是皇室宮殿,深藏稀世極珍,也都曾歷經烽火洗煉,見證從專制到民主,從戰亂到昇平,從尊貴到眾民的過程。

羅浮宮至今甫逾兩百年,故宮今年歡度七十周年,就在今天,聯合報「環繞時鐘」「環繞地球」慶賀四十四周年社慶。胼手胝足成為全球最大的中文報系,聯合報系此次推動兩大名倌風雲際會,呈現東西方藝術文化交融,把尊榮精致化為普世親民。 (1995/09/16)

2008/02/12

情人的面容

炙愛深情,極度濃烈,書寫描述卻極含蓄隱眛,很難找到其他作品,比《英倫情人》English Patient更適合安放在這種矛盾裡。

Michael Ondaatje 講這個不只有愛情的故事,文句碎片流動,卻組合成驚人的完美圖像。愛情故事中的角色,個個都做了與自己靈魂信念衝撞的事;矛盾,卻真實可信。

導演安東尼明格拉Anthony Minghella 因為太喜愛這個故事,自己動筆編劇,電影版英倫情人用影像說另外一樣愛情形貌:照顧二戰傷患的護士漢娜,與拆地雷的工兵基普,澄淨之愛沉退下去;病人艾莫西和有夫之婦凱薩琳的出軌故事,浮上前來;兩種愛情,另一種舞台方位,未必忠於原著,卻死心塌地忠於愛情。

艾莫西飛機墜落,全身燒得面目模糊,靠嗎啡減輕疼痛,在夢與真實之間擺盪迷走。迷亂,一如他之前得的愛情病徵。這個「對愛和人性太了解」、記憶如百科全書的英國病人,發起愛情病,和俗世男女沒有兩樣,猜疑妒嫉、任性相脅、昏瞶迷茫、失魂落魄…

凡看過英倫情人,很難忽視像問到自己身上的一段對話:
「妳最恨什麼?」(艾莫西問凱薩琳)
「謊言,你呢?」
「擁有權」,他說。「當妳離開,就把我忘了。」


他痛恨女人一旦落入愛情,就蠢蠢欲動想全面占有對方,底層裡是否也開始憎恨他愛的人禁鎖在婚姻制度裡,他無權擁有?

結果是,他忘不了她。結果是,她必然在對丈夫隱瞞軌外戀情中,說了無數個謊。
當她的瞞謊包不住烈火,發了狂的丈夫拉她一起面對背叛的苦果,駕飛機去撞外遇對象。

在愛情裡,英國病人甘心失去所有歸屬。一個在不著邊際測繪大漠地界的人,不惜叛國,提供情報交換能重返洞穴的交通工具,以找回重傷情人的身骸。文字書寫中是艾莫西的玄想,影像中改成了凱薩琳的絕筆,為愛情獻上禱文:「我們逝去,滿載曾擁有的愛…帶著我們曾如洞穴隱藏的恐懼…我們才是真正的國度…走在沒有地圖的大地上」。

艾莫西的餘生,被漢娜「擁有」照顧,這又是命運。漢娜看護過各種嚴重病情的傷兵,生命在她臂彎消失。她愛的人都遭遇不幸,她自認帶著詛咒。脫隊獨自留在改建成醫院的別墅,照顧英國病人,直到基普出現,他能破解生命一瞬消失的惡咒,她把自己放心交給這個錫克門徒。

基普回報漢娜另一種溫柔──自己童年「害怕或無法入睡的時候,奶媽總會察覺他的不適,輕搔他的背,哄他睡去」──在兩人各自離鄉而遇的山鎮,他以同樣的愛,手搔撫過她的背。

影像裡的愛情,為這對祖先遙遠的情侶,創造另一闊幅怦然心動。漢娜生日,基普安排秘密禮物,把她吊升起來,讓她近看教堂絢爛的高頂壁畫。他們沒有想日後不會步入教堂。

因為不在社會制約、眾人期待的軌道上,仍勇敢去愛,才使愛情有另一種神聖?遠離非洲、麥迪遜之橋…哪一個寫入文字、廻腸蕩氣的愛情故事,不是越軌卻不得圓滿?是缺憾讓愛情一再舔偒,卻深深回味?彷彿現實生活中,它們凡有結局的,曾有的情愛總漸淡遠,只剩歸屬權。

艾莫西和凱薩琳是血與血的交換:「有一次她舔我手上傷口的血,就像我品嘗和嚥下她的經血一樣」;漢娜和基普,是童年深邃烙印的慰藉寧靜。愛情的面容,那樣繁複,誰能說,什麼不是愛呢?

2008/02/05

我的名字叫帕慕克 My name is Orhan Pamuk

所有的回憶,都有絲縷,引往現在;所有說故事的人,都在故事裡,放了三兩片自己。

奧罕帕慕克Orhan Pamuk大概是今世最會說故事的人。他說的每一則故事,在在描繪生長之地伊斯坦堡,那些詭譎綿密的故事情節裡,都有他明晰的「第二個人生」。

但帕慕克說,是他依附的伊斯坦堡,造就了今日的他;是他的分身,從愛做夢的「第一個人生」醒來,走進這一個真實世界,關進房間裡,坐在書桌前,退到一個角落,孤獨地寫作,「用秘密的傷口做為起發點」。

1974年至今,他規律地寫去,三十多年從未間斷,其中尤其動人的故事《我的名字叫紅》,寫了六年。故事梗概用幾個字就可表達──找出誰殺了畫師?鍍金畫師因細密畫的神聖傳統而喪生,細密畫*(Miniature Painting)既是《紅》四百多頁故事追緝兇手的線索,也是成就這部不凡作品的關鍵。

帕慕克因《紅》領諾貝爾文學獎的致詞<父親的提箱>,也是動人故事。父子情緣,自小父親了解又不了解這個愛做夢的小兒子:「告訴我,你的小腦袋裡在想什麼?」但他一生都讓帕慕克自由,慈父嚴母,是母親逼迫帕慕克放棄畫家的夢,改學建築。

拿細密畫作為主要維度,未嘗不是帕慕克補償一心想當畫家的少年夢。故事裡帕慕克讓畫師們不停辨證:該自有風格,還是因襲傳統?按前朝內容描繪,還是接受來襲的歐風?是技法,是意象,還是畫作內容,表現了大師風範?因而,帕慕克在<父親的提箱>中揭曉細密畫與文學創作的關係,並不令人意外:「細密畫家經年累月以不變的熱情繪製同一匹馬,每一筆畫都記憶無誤,直到他們閉著眼睛也能現現那美麗馬匹的形象。直實我在談的是寫作專業,以及我自己的生活。」

不只寫作,而是所有的藝術,該延續傳統繼而創新,或者打破成規,締造一種也將被視為傳統的新作?帕慕克恐怕是在寫一個創作者終生縈懷的大問題。

除了畫師,《紅》裡有十餘個角色,帕慕克一律用「我」來發言,連馬、樹、狗、金幣、紅色、死屍…都從各自的角度說自己的故事,有如十多個羅生門。例如紅色開口講話:「顏色的意義在於它出現在我們面前,而我們看到了。我們無法向一個看不見的人解釋紅色。」頗有帕慕克自己的言外之意。

這樣不停地扮演不同的「人物」,帕慕克自己也覺得像一趟發現之旅:「最玄妙的感覺就是,發現那些帶給我狂喜的句子、夢境和扉頁,並非出自我的想像,而是另外一股力量讓我使用。」

然而,要到讀了帕慕克的回憶錄《伊斯坦堡──一座城市的記憶》才會明白,帕慕克如何把自己寫進故事裡:和哥哥強烈的競爭與熱愛,母親對他的特殊情感、兒時有暴虐傾向、自慰、和所愛的女孩在畫室親密和斷了音訊,有外遇的父親、祖父母望族時期留下的客廳「博物館」陳設…每一斷片,和斷片與斷片的連結,揭曉了為什麼《紅》是一個謀殺的故事,為什麼關於細密畫,為什麼故事如此令人著迷--雖然,秘密傷口,必然仍藏在哪兒,沒真正說出來。

帕慕克有如細密畫般細繪的故事裡,更有一層伊斯坦堡「呼愁」色彩──這個夾於東西文明的城市,曾經征服歐洲的帝國中心,如今家道中落、破敗四裂,困窘、渴望、憤怒的質疑、集體傷懷、對無常人世的憂鬱失落,是帕慕克講所有顏色故事時──《我的名字叫紅》,《白色巨塔》、《黑色之書》、《其他諸種顏色》──持恆塗布的色彩基調。

「伊斯坦堡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如果不是伊斯坦堡,帕慕克說的故事不會這般迷人風情;那麼,是這個城市、或是命運,講出一個名字叫奧罕帕慕克的故事?

^ 細密畫,最早為《古蘭經》的邊飾圖案,原本只為敬神而獻畫,精緻的圖像漸漸也用以裝飾書冊典籍,十六世紀歐風肖像畫風吹至影響,畫冊中央不再只有神祇,人與動物也進入畫頁,民族藝術傳統受到挑戰。

2008/01/29

「秘密」的禮物

溫哥華總圖演講廳入口塞住,再也擠不進聽眾。為了消防安全理由,主持人語氣混著焦慮和興奮,宣布三百人的場地不能再超收。拄拐杖綁頭巾帶相機黃白紅黑膚色的男女老少,湧來聽一場僅四十分鐘的演講,只因作者要揭開五個簡單的秘密,就能讓你我生命快樂。

我像意外也像注定地參與這場盛會,從頭到尾都同意館方說法:「新書發表會這麼人潮洶湧,不曾在溫哥華圖書館見過。」氣象還說,今晚又要開始下雪。

是什麼促動群眾迫不及待尋求生命難題的解答?曾經,《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Tuesdays with morrie讓生活低落的人提振、壓力緊迫的人寬鬆。稍早,《誰搬走了我的乳酪》Who moved my Cheese、《牧羊少年奇幻之旅》The Alchemist指引正視外界變動、追求天命、實踐夢想,都要及時,別等生命虛度才來惱悔。更早,林清玄的白話禪學「菩提」系列,為華文讀者滌淨心靈,直到忠誠如信徒的群眾失望。

過去這一年,振聾啟聵的鐘鐸是《秘密》The Secret。擁有它、領悟它──專注在你渴望的正向念頭──奇蹟就會發生,你會是自己命運的創造者,導引自我邁向幸福財富的寶庫。

《秘密》旋風,和「幾堂課」「密碼」一樣,引動無數後繼者搭順風車。《生前必知的五個秘密》The five secrets you must discover before you die 作者說,今晚只能透露一個秘密,更多秘密在書中。但他不吝送出禮物。第一個禮物(現場立即更安靜)──「了解你自己」…..第二個禮物:「相信你心底的聲音」…第三個禮物「寧願做了失敗、也別沒做懊悔」;第四個禮物….

似曾相識的人生功課,嵌在簡潔的故事裏,說故事的人用他的方式,流暢再說了一次。坐到走道的聽眾,用屏息滿足回報禮物。

其實我還想知道另一個秘密:那些作者如何知道,他們那樣使用人類的語言,便可以使說出來的話,像明燈,像神諭?

我記起在一段短期內連續看完Mitch Albom的生命啓示三書,第三本《再給我一天》For one more day旨意內容讀來重覆,匆匆翻過,有如讀一封電郵轉寄來的人生智慧短篇,閱後可刪般掉以輕心。
幸而其中有一段主角憶及和母親的對話,讀來仍有些許神諭的魅力──
你是否有過這種經驗?某件事發生的時候,你正想著同一時間發生的另一件事?
我母親:「…現在太陽在這裡下山,卻在世界的另一個地方升起,好像是在澳洲或中國或哪兒。」…
世界這麼大,在某個地方,永遠有一件事在發生


鄰座的女士,膝頭上攤著才向圖書館借來的書。仔細一看,正是自己才加進優先閱讀書單的短篇小說。我們相視一笑,不消說,「妳也看了前幾天公共電視介紹這位作者的紀錄片?」

在一個陌生人的電視間、在三百多人的場地、在緊挨著的座位隔壁、在流經許多人手的同一本書…,有一件事發生,它可能和你無關,也可能千絲萬縷,和你牽上了關連。

是《秘密》中提示的心想事成,或是「吸引力法則」把相同羽毛的鳥放在一起?臨走前她叮嚀:「書還很多,在圖書館四樓文學區」,輕揮手中的書道別。

每一個生命都獨具特色、無法拷貝,然而,生命動容的某一刻,不管什麼髮色什麼年紀使用什麼溝通方式,我們曾有交集;獲得小小喜悅的秘密,畢竟沒有太大不同。

2008/01/23

歷史小說 中西兩樣情


毋庸置疑,講起瑰麗多情的故事,身上流著奔放血液的拉丁美洲民族,稱得上世界頂尖的說書人。

不需祭出馬奎斯的奇幻、聶魯達的情詩,幾次世界女記者與女作家協會(AMMPE)以文會友的經驗,每每覺得拉美創作人個個隨興吟誦,出口成詩;難怪《來自巴拉圭的情人》The news from Paraguay 能把一個受限於時空、人物、情節…框架的歷史故事,寫得鮮活多汁。

作者莉莉塔克Lily Tuck小時候在秘魯利馬,聽祖母講中南美洲多彩的故事成長。拉美近代史上最慘烈的戰爭——巴拉圭對抗阿根廷、巴西和烏拉圭的三國聯盟戰事,莉莉塔克在《來自巴拉圭的情人》中,不從巴拉圭大獨裁者佛朗哥身上著手,反而從一生守在佛朗哥身邊的情婦,一個愛爾蘭裔的巴黎交際花,艾拉的眼光切入。

讀者跟隨艾拉長途船程顛跛,進入舉目無親的亞松森,一字一句學西班牙語開始,巴拉圭的風俗情味,以及艾拉陸續為佛朗哥生的六個兒子,像瑪黛茶成癮一樣,是她再也脫離不了的生活內容。

佛朗哥爭權奪位、處決手足,向環伺的三國宣戰,五年之間,和平、繁榮、大量土地、三分之二成年男子…盡付戰火。佛朗哥起造帝國的夢想,一直到泥淖拖住他的雙腳、身中矛槍身亡崩塌,是艾拉,也是莉莉塔克,把巴拉圭國家的噩運,百姓蒼生芻狗,一一還原。

《來自巴拉圭的情人》獲得美國最具指標的「國家書卷獎」,莉莉塔克知道自己講活了一個故事,面對只可再現、無法重來的龐大史料,她在後記提醒:「名詞永遠勝過形容詞,而在『歷史小說』這個辭彙裡,千萬要記住這兩個用詞,哪一個是哪一個。」她也在領獎感言替自己辯白,說已盡量忠實呈現歷史。

相對於另一本可能更力圖「忠實呈現歷史」的華文歷史小說,獲得第一屆羅貫中歷史小說獎的《莊子》,書中講了大量寓言、生活文物、風土民俗、掌故、牽動同一時代的人物角色等,如孫子兵法的正宗傳人、另一部歷史小說《孫龐演義》的主角孫臏,「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善辯的惠施,莊周夢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大鵬鳥和冥靈壽龜、夏蟲不可語冰…

是因為再熟悉不過的歷史人物,少了第一次探險的樂趣?幾度重讀這本《莊子》,卻沒有一次能夠「逍遙」讀完整本。評審詹宏志的決審意見,幽默一說「用它來取代『中國文化基本教材』如何?」它確實像一部多所引用古典、詮釋「歷史」的補充教材,卻少了「小說」的動人要素。

兩本歷史小說講的故事旨趣曲異,唯在大量個人生命故事消失的戰禍上,都有一抺令人讀之驚心的色彩。生靈塗炭,從地球兩端、百代延燒,不曾止息,是彼時、也是今日,人類洲際恆常的史實現況。

在《巴》中,我沒有找到《莊子》層層的寓意啟發,但我享受角色栩栩如生、描繪如臨現場:佛朗哥幾度敗仗,馬困兵疲,糧草用盡,但軍營晚餐時間,他大嚼燒烤野鳥,用白蘭地把食物吞下,還要他的隨身樂團演奏助興「…僥倖逃過一死的樂師雖然肩膀中槍,手臂常常舉不起來,但說也奇怪,他竟然能奇蹟似地緊緊抓住他的木豎琴不放,而且大多數的羊腸弦都毫髮無傷:達答達答達答答答答…」

這是小說的伴奏?還是歷史的踅音?承繼歷史脈絡的說書人,講著大時代故事的中西音調,也隱然應合各自的脈搏;達答達答達答答答答…

2008/01/16

Atonement 書寫與影像裏的真相

可惜Joe Wright說執導 Atonement 之前,沒看過這本04年布克獎呼聲最高的同名小說《贖罪》,否則好幾幕戲、好些角色,他不會那樣處理,或接受編劇那樣的改編(但我不是說他因而與金球導演獎失之交臂)。

演Cecilia的 Keira Knightley,原來受邀飾演Briony的成年,那是對的,因為至少,書中Briony 13歲時寫的第一齣劇本,裡頭的女主角Arabella,多少有自己的投射──她是黑頭髮。不過,如此一來,飾演Briony的金髮小演員Saoirse Ronan,全片最稱職的角色,也只好換角,因為她在最後一部自白小說中,寫去探望姊姊,女房東開房出來,說了一句:「妳們長得真像。」

人物從來就是故事的靈魂。

Keira喜歡Cecilia這個角色,編劇於是把重頭戲改在她身上,最後犧牲了另一位關鍵角色Lola的戲份。

Krira並沒有詮釋好Cecilia這個角色,從頭到尾,她看來都一付急性子壞脾氣的樣子,不知為什麼始終在生氣。Ceci真正又急又氣說話,在書中只有經典的那一幕,就是羅比和她搶拿花瓶,掰斷了花瓶耳朵,掉進池裏,她惱恨弄壞了父祖時代留下來的寶貝花瓶,對羅比衝口而出「你這白痴!」

那只花瓶歷經不同時空場景,經過多少雅士要人之手,羅比不知道,觀眾也不知道,書中花了兩頁去寫它大有來頭。不過那不是Ceci不想假手羅比在噴泉取水的唯一原因。
羅比自告奮勇,因為她手上還拿著剛才向他討的一根煙,他想Ceci用騰空的手拿著花,他幫忙拿大空瓶去裝水。但Ceci在意自己插了半天的花,從花瓶拿出來就破壞她刻意經營「野花的自然原樣」;她想扶著花、讓水流進瓶裏。可惜Ceci對瓶與花的兩樣情,電影裏都無法顯示;當然也沒說清為什麼Ceci要捨屋裏的水繞遠道來取。

在噴泉旁邊,羅比挨罵後,沒來由發笑。書裏只說他手插在背後旁觀Ceci脫衣下水去撿斷成兩段的瓶耳。

羅比並不寶貝花瓶,但很寶貝Ceci手上的菸。因為暑假至今,這是第一次他們好好交集的媒介;不,簡直是他倆自小一起和樂長大,但自從一起去上劍橋學院,突然形成陌路,畢業返家以來,Ceci終於表示舊誼,恢復兩人好感的象徵物。

他是Ceci家清潔女傭的兒子。十多年前父親離棄,Ceci父親原本提供給修理工的房舍,讓他們母子住下。大學裡他成績名列前茅,似乎並不在意對同學承認「我母親受雇於她家」,內心裡,並不能改變青春年少情感波動變化。

他不再用負氣的方式表現「知所進退」,所以維持著距離,但騎士精神才剛出馬就受挫,他可能因困窘而發笑,但不會是演員James McAvoy的笑法,像個太天真的小孩,作弄小把戲得逞。
Briony從育嬰室窗戶看到「雙影噴泉畔」Two figures by the fountain── 也是她日後拾筆寫作,稿子改了又改的小說名稱 ── 誤會肇端。

Briony窺看的距離太遠,無法聽到他們對話,就如羅比被警察押走時,Ceci上前對羅比說了什麼?說「我等你,回到我身邊來」?都是根據Briony對姊姊的了解,日後寫進小說的假想。

電影編劇讓羅比說,「我會回來,無愧的活著」,口吻彷彿悲劇英雄,令人錯諤;書中則是Ceci說出相同的意思:「我一點也不羞於我們之間」,說清了二人兩情相悅,解放了羅比並無侵犯。

書裡Briony這個充滿想像力、在腦裡不停編織戲劇的小少女,看到羅比與Ceci有所「衝突」的兩幕片斷──Ceci脫得只剩內衣,濕淋淋站在羅比面前,以及圖書室裡撞見羅比緊壓著Ceci的身體,同時控制她舉在半空的手,像是難以脫身──小腦袋裡遍搜她讀過的詩、戲劇、小說….,就是無法解釋為什麼羅比像對Ceci產生了挾制的力量。

直到第三次在黑夜中看到一個男人的背影,緊接著草叢裡站起來表姊Lola,Briony詢問誰是那跑走的黑影,追問兩趟,仍沒等到答案,就一廂情願安給羅比性侵罪名。

兩個小時的電影裡,Briony必須快一點得出結論;「他是色情狂!」然後把野地偷情的Lola,當成另一個受害者,產生了接下來的誣證指控。Briony暗戀羅比,少女情懷情竇初開,隱藏的妒嫉發酵,指控羅比,未嘗不是對他沒有回應她感情的報復。

不理性的著迷醋意、混和在強大的創作想像裏,兩種情感互相激發,是電影所有根據原作改編的情節裏,唯一處理得更符合人性的地方。

書中,Briony撞見圖書室裏兩人親蜜接觸的一幕,即使Ceci看到「救援天使」出現,Briony也已看出來Ceci並沒有受脅驚恐的神色,小女孩卻還持續自己「我要保護親愛的姊姊」(及表姊)的單純想法,以至把羅比繩之以法即是伸張正義,似不合情理;但Briony懷抱愧疚直到暮年,念茲在茲披露當年自己鑄成終身遺憾的錯失,這個正義澟然的形象,可能也是另一種角色心理塑造。

書中最後一部分,七十多歲的Briony從醫生得知,自己腦子退化、記憶將逐漸喪失。她決心完成這第一部也是最後一部、一再重寫的小說。層層疊疊揭開回憶,虛構的故事敍述著虛構的真實回憶,Briony在真實回憶中,加入了虛構真相;虛擬與真實的界線模糊,互相入侵。終極真相,絲絲縷縷,終於浮現。

補償救贖的方式,Briony給真實虛構故事一個最後才揭曉真相的結局──這是本書作家Ian McEwan抖開包袱、最高明的寫作手法(不論他的寫作生涯是不是二度被控剽竊故事點子;別人的好點子不見得能像他把故事講得那麼精彩;達文西密碼的遭遇也一樣)。

電影裏沒有提到另一個關鍵:Briony成為知名作家之前,將《雙影噴泉畔》投稿給出版社,接到編輯一封仁慈的退稿長信,解析她這個稿本的結構、角色互動、情節發展,甚至花瓶樣式細節…的優點和缺失,間夾猜測故事影射的人事地物…等等;鼓勵Briony才華已現,不要放棄寫作。它其實也是Briony無法在許多親友猶在世時,早幾年發表這篇小說的原因。

不過,Briony發現當初自我迷惑造成的錯誤,為時確已太晚,決定了兩個喚不回的人生。全書進行到最後一部分,Briony回述,當年Ceci曾多次深夜來到Briony床邊,把她從惡夢中解救出來,輕輕呼喚:「回來,回到我身邊來」。Briony自始沒有故意說謊,她只是一心一意想保護也曾保護過自己的姊姊。

直到最後,才來補述這一小段情節,勾勒姊妹情深,是Briony經過編織二十多本書,編輯指導她寫作方法強壯堅實,於是她再次找出一個讓自己最過意得去的合理化說法,義正詞嚴,以減輕過失造成的後果?還是Ian McEwan寫作贖罪故事,一路寫、一路編織補網,補強轉折關鍵?

故事內外、故事裏的故事,永遠是每一個人自己相信的,才是真相。

2008/01/14

兩種贖罪

兩部關於贖罪的電影,正在此間社區電影院放映。
一是剛出爐的08年金球獎最佳劇情片「贖罪」Atonement,一是背景在阿富汗,「追風箏的人」The kite runner因美國中東戰事更受矚目。

兩部大有魅力的電影,都改編自同名小說。書籍先聲奪人,早幾年也先後在書市名噪一時。

「風箏」的故事始於兩個情同手足的小男孩,少爺阿米爾與僕人哈山,一場風箏比賽後,阿米爾目睹哈山為他受凌辱,不但沒有出手相救,還將他逐出家門。戰事發生,阿米爾隨父親逃往美國,二人越走越遠的人生路,二十多年後,阿米爾卻為哈山倖存的兒子,踏上烽火刼後的故鄉,這是二人關係的重新連結,也是一場贖罪的旅程。

「贖罪」場景在二戰前的夏日,13歲Briony窺見兩幕的片斷,姊姊塞西莉亞似被從小一起長大、清潔女傭的兒子羅比所制。Briony似懂非懂,卻因文學天賦早熟,撞見另一場表姊偷情,一口咬定是色情狂羅比犯下性侵。羅比被捕,上戰場代替服監。Briony日後成為知名作家,當年因自我迷惑犯下錯誤,如何求得諒解,終生縈繞心頭….

兩種贖罪故事,各有罪與贖的異與同。
兩個故事都發生在主角的孩提時代,對人世似解不解的年紀。兩個聰明的孩子都不知道,自己覺得非那樣做不可的一時半刻,大得毁了他人生活、改變對方一生。

兩個人的成長時期,都歷經戰爭。時代動亂,是犯行副作用的擴增劑,也是良心譴責、轉移淡忘的緩解劑。

一個人的過失來自自我蒙蔽,另一個是明知刻意;而兩個孩子卻都一再失足,一步接一步,讓過失成了罪行。

「贖罪」的女孩,巨大的想像力和有限的情欲理解,讓她自我混淆。鑄成遺憾,卻因她執著於自以為事,讓腦子裡的「認為」,說服戰勝了親眼「看見」。

「風箏」裡的背叛,來自阿米爾懦弱的本性,以及階級社會的污染。哈山為他效命,他卻不敢挺身相救,拿深化在內底的輕蔑,自我圓說不值搭救那個生命。他一路沈淪下去,不願再見到引發愧疚的來源,設計栽贓,讓哈山在眼前消失。

贖罪電影劇情中小女孩的過失,讓人連想十九世紀名著《包法利夫人》推出時,被控淫穢,辯方在法庭澄清的一段辯詞:「關於過失。不要問我,因著什麼大變動,我們的歡樂就成了刑罰…是『天道』這樣說,是萬能這樣做…愛,有它的變幻,它的騷動,它的躊躇和它妒嫉的地獄。」
小女孩情竇初開,鍾情羅比;阿米爾覺得一輩子都好難爭取父親的愛,怎麼哈山有時反而被父親「視如己出」?他一絲也不願分享父愛。妒嫉,滲透在兩椿悲劇中,像看不見的催化劑。

兩個人都意圖補償,邁出最艱難的一步,不在犧牲多少去換取,而是看進陷入蒙羞的暗影,勇敢自我揭開真相。哈米爾向他信任的未婚妻吐露壓抑心頭的塊壘,泣不成聲,他得到釋放。Briony呢,她造成無法彌補的遺憾,怎麼才能推開天窗、自由飛翔?

荒謬離合,造化弄人,卻總也指出走下去的路徑和方向。救贖的最初和最終,從來都靠自己找到力量。

2008/01/09

病 蘭

TO: The Maniacs

永遠是滿盆繁花到只剩淨葉,然後不耐只有葉片的單調,澆水養活這件事,從來不曾在蘭花身上出現。

前後大概送葬了二十盆蘭,這是參加溫哥華蘭花協會三年來的帳面。定期坐在蘭協文化教室,聽了整套的養蘭學問之後,怎麼讓蘭花再度嬌艷綻放,反而像猜不著少女心事,更加沒有把握。傷心事件一再循環──最後一朵花謝掉之後,過不了好久,一盆接著一盆,陸續歸西。

懷著不忠的罪惡感,對蘭協的資深會員露易絲告解:「如果再養不活蘭花,我想放棄了。」心裡盤算「轉學」去非洲蓳協會;同樣是多年生室內花卉,插扦輕易可活的非洲蓳,花期也不短,還很快連續開花,即便么折,也不至像蘭花所費不貲。

露易絲大概看出我滿臉藏不住地為荷包心痛,拍拍我的手背:「可以的,妳沒問題;我隨便丟在地下室它們都活得了。」隨即遞過來一株指甲蓋大的幼株:「給妳!」。眉慈目善、眼神鼓舞。

喜滋滋接過手,似乎手上是一劑治蘭病的神奇粉大力丸,得寸近尺詢問:「它多久之後會開花?」她眼睛發直,努力找出一個不會造成重大刺激的數字:「...總要幾年吧,五六年?七八年?」

後來得知,露易絲的地下室,裝了冷熱空調,仿日照的燈管二十四小時長開,溫濕度計自動調整,風扇捲得進自然風,透氣散熱的陶盆或有保濕作用的膠盆,適應不同花種,蘭花養植混合材如水草、硬石、木屑,成包整袋,堆疊人高;還有各方提供的花肥密方…怎難怪她的文心蘭、拖鞋蘭、蝴蝶蘭、嘉德蘭,那三萬多種原生蘭當中罕見的品種,以及交配得更加美妙的「混血」蘭花,常常在得獎陳列桌上出現!

和人生病或痊癒一樣,心理因素占著一個成份吧。自己心知肚明,那些沒養活的蘭葉,是自己照料疏失。

過去總在農曆年前,不顧風俗忌諱,去買兩盆白色的蝴蝶蘭過節。而今只剩葉片的蝴蝶蘭,每每帶我進入一個如幻似真的畫面:熄燈之後的辦公室,傍晚的弱光無法照亮室內冷清;曲終人散,我站在專一獨愛的蘭花前,花已凋落,墨綠的蘭葉,妝點不了轉成黑白的空間。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我以為自己已經盡力。

仗恃「又不是沒有養過蘭」,來時那一盆花團錦簇,始終沒有分辨清楚,是別人的成績,還是自己的心血結晶?

現在重新學習,會不會太遲?

還能怎麼再壞?不抱期待,一點一滴,向凡是養蘭的朋友收集養蘭寶典:如何給水、換盆、選土,像上帝一樣給光線(或不給光)?溫度平均高一點低一點、或者該日夜溫差大?還有濕度和養分,用皮膚感覺著飄浮在空中的水氣,為蘭葉噴霧,製造的霧氣要凝在葉片,不在葉心;添養分的匙,抖顫著撒下越薄越好的最佳劑量,氮鏻鉀化學肥料的成份,念了三十遍學名,仍相見不相識、但全心信任它會教我心愛的蘭開花。

有時一片葉一葉檢查著有沒有蟲害、一寸一寸追逐陽光而移動盆栽時,心頭上浮現:露易絲為蘭花付出的,哪兒只是光線空氣水份養料?

就像隔夜奇蹟,那日晨光中看到新抽的枝芽,兩片葉中,夾出兩顆小圓粒,「有喜了!」養了百多盆蘭花的麗娜來義診了一下,肯定孕事。真神醫也!我的蘭病,不藥而癒。

它日日抽長,直到花苞綻開,六片花瓣中,三片淺黃穿插著三片紅紫,迷你嘉德蘭終於開花啦!「你不覺得嗎,它真特別!」逢人就秀出那僅有的一盆蘭花照,在人家客氣點頭稱是中,沾沾自喜:「這麼可愛的蘭花真少見!不是嗎?」

癩痢頭兒子自己的好──舊疾剛去,新病又來,這養蘭的大禍,不知如何止息。

潛水鐘與蝴蝶 The diving bell and butterfly


鮑比用一隻眼睛完成這本遺著。

尚多明尼克‧鮑比Jean Dominique Bauby,九0年代擔任國際知名女性雜誌ELLE的法國版總編輯,穿梭於流行時尚圈,三個聰明子女,和情史中不曾缺席的紅粉美女。

四十三歲盛年,一場中風無預警來襲,二十天後醒來,他的腦子回復,全身卻從頭到腳癱瘓,只剩左眼能貶動,清晰的意識,鎖在不能動彈的軀體裡。

此後鮑比用特殊療法的音符表,與外界溝通:對話對象一遍遍重頭念26個法文字音,等到對的字母出現,鮑比眨眼示意;這樣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緩慢拚出一個個單字,字詞再串成句子;充滿哲理詩意的《潛水鐘與蝴蝶》一年後完成。

1997年書籍正式出版,兩天後,鮑比撒手人寰。英德等30餘種譯本,短短一年半載,迅速相繼問世。全球華文出版中心當年還在台北,新書發表會開了兩次。印象深刻的第二回,出版者大塊文化因取得珍貴的鮑比紀錄片,負責人郝明義坐在輪椅上主持放映;一種克服生命障礙的深度、向另一種超越命運作弄的高度致意。

晚了十年,最近終於看到「潛水鐘與蝴蝶」的同名電影。導演Julian Schnabel立獲08年美國獨立精神電影獎,緊接著獲選金球獎最佳導演。Julian 談拍片動機,他說有感於暮年的父親,一想到將與所愛的人永遠分離,就驚惶失措。或許如此,電影裡的父子影像,有文字來不及表達的感人細膩。


薄薄一本書,鮑比對浮華世界的眷戀,無法盡言的地方,太多了!但鮑比真正能做的,是每天天不亮就告訴自己,移動舌頭,他使盡力氣練習,結果「如果能夠控制口水不再流出來,我就會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如果鮑比是自我選擇閉關,上帝的玩笑不會這麼殘酷。像取走登山者的腳、畫者辨識色彩的能力,老天讓鮑比受的罪,施在曾是他每一天的活力泉源──原本與社交名流宴飲酬酢、遍嘗佳釀珍餚,再次醒來,吞著插管,幫助咽食和呼吸。每個月拿放大鏡鑒賞美感、挑剔瑕疵,卻得忍見自己嘴歪臉斜。行旅各地、發號司令,卻落得任人翻動、擦洗屁股…

再新穎再熱鬧的點子創意,也可以用過丟棄,這種不新鮮不青睞的崇尚,霎時變成單調孤寂,「本來想死的我,靠著想像和回憶,才能活下去。」

對許多人來說,不也如此,厄運似乎不露徵兆,轉眼來到?那些杯觥鬢影、意氣風發日子,只在上一次睜眼之遙。被禁錮在身形的囚牢,鮑比沒有丟掉習常的譏誚諷世,繼續嘲弄自己:「要非常幸運,才能掉進這種可怕的陷阱裏」。

夠大的挫敗困頓,讓人自知卑微渺小;只不過命運播弄太劇,他無法向神祇跪服,唯擁抱小女兒的代禱:「每天晚上闔眼睡覺前,都會為我向她的上主獻上小小的禱告…我靠著這股最窩心的扶持力量,在夢境的國度裏靠岸歇息,避開一切凶險。」鮑比無力咀咒老天,只問:「在宇宙中是否有一把鑰匙,可以解開我的潛水鐘?哪一種強勢貨幣,可以讓我自由?」

如果,能夠重頭對待生命,「就像我們不懂得去愛的女人,我們沒有好好把握住機會,我們讓它溜走的幸福」,人人都讀到了,鮑比對人間的最後回眸。

2008/01/02

桂冠與封賞 -2

是金箍也是魔戒,是鴆毒也是春藥,暢銷書之神的誘惑,比起折枝封冠,從來不遑多讓。

去年底麥可翁達迭(Michael Ondaatje)剛領到總督文學獎,書商馬上展開得獎作「分界」Divisadero的舖書行動,這部評論認為翁達傑最私密的作品,甚至舖進了Costco大賣場,大量曝光露出。

人口三千萬、讀者不激進的加拿大,多的是圖書館信徒,以至最大連鎖書店Chapters多年前傳出財務危機,岌岌可危。2007年全加書店靠一本哈利波特第七集,首賣紀錄每秒賣出三本,就逹成年度銷售目標。出版線的上下游,從出版社、作者、經銷商到書店,無不雨露均霑,怎難怪暢銷書作家被視為金雞母,頂禮膜拜?

暢銷靠大眾認同,獎項有專家肯定,通俗與品味,過去很難聯姻;隨著出書量激增,獎項反而變身成了選書最佳參考,獎座上往往也像蓋著暢銷與長銷的戳記。
獎額中的翹楚,非諾貝爾文學獎莫屬,2007年得主英國小說家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所得一千萬瑞典克朗獎金,折合154萬美元,令其他至多領得尾數的文學獎得主,望而興嘆。但諾貝爾獎金「巨款」,若與全球熱銷作家的版稅收入,動輒千萬美元相較,不啻小巫見大巫。

哈利波特作者羅琳JK Rowling被收錄進富比士富豪榜之初,年收入已達五千九百萬美元,第六集「混血王子」出版後,晉升億萬富豪。達文西密碼作者丹布朗Dan Brown,進入富豪榜的版稅所得,也高達七千六百萬美元。古人勸喻看淡功名利祿,形容「江上兩條船,一條叫名一條叫利」,當時大概無法想像,光憑文章千古事,一旦洛陽紙貴,這艘船能如何龐然「鐵達尼」。

獲獎招忌、「數」大招風。書籍暢銷雖不免令人眼紅,頂多有「買榜」質疑,但給獎沒爭議,就像吃燒餅不掉芝麻粒,對於獎項光環的覬覦,光靠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很難消去。近期明顯一例,是吉勒文學獎獎金提高至四萬加元的2006年,越裔華僑醫師Vincent Lam的初試啼聲之作「放血與神奇治療」出線,引發獎項公平論戰,網路媒體爭端篇幅多過得獎內容。也相對突顯獲獎後的美事,如國寶級作家瑪格麗特愛特伍贏得布克獎後,把四萬歐元獎金捐給了環保機構。

作家獲獎是安慰、肯定、鼓勵,也是壓力,川端康成得到諾貝爾獎後,因「創作更高藝術」的壓力,三年後自殺身亡;海明威以老人與海獲得諾貝爾獎,到七年多後自殺為止,因自己不滿意,沒有出版任何作品。

暢銷書作家同樣也有「續集」壓力:華文世界如暢銷書製造機的作家劉鏞,代表作「我不是教你詐」第五集醫界詐術,與前一集時隔六年,於去年下旬方才推出;全球熱賣六百萬冊的《追風箏的孩子》,作者胡賽尼Hosseini 的寫作生涯第二本《燦爛千陽》,幸而在2007年全球書市都創下佳績。

不論曾經如何穿金戴銀、閃熠榮耀,跨年例行回顧與展望之際,出版圈的幾家歡樂幾家愁,和一般商業的年度報表一樣,銷售成績的吃水線,還在持續左右著出版圈的苦樂浮沈…

2007/12/25

桂冠與封賞-1

文學雙G 獎爭楓彩

每年歲末畫上句點之前,兩項正宗加拿大文學獎,吉勒獎Giller Prize和總督文學獎Governor General's Awards,都會宣布新的文林盟主,為年度最佳創作加封冠冕。

數年前一位知名女作家自吉勒獎落敗後,酸葡萄地形容:「加拿大的出版品不過像高中生,我只是沒再選上畢業舞會公主」,殊不知加國文壇早非吳下阿蒙,蜚聲國際的布克獎2000年來即有三屆由加拿大作家奪冠,其中二位得主也頻頻現身雙G獎項。兩文學獎得主原籍來自肯亞、印度、斯里蘭卡、巴貝多茲、越南華僑…呼應楓葉國多元文化的特色,更為繽紛的文學世界開展瑰麗色彩。

加拿大最大的出版公司企鵝Penguin做過統計,全加文學獎共有令人瞠目的58種,諸如:僅安大略省居民有資格申請的Trillium書獎,獨鍾推理或烹飪的獎項,頒給年輕作家的「加人圖書館青少年獎」,為卑詩省童書作家設的「巧克力百合書獎」,望文可生義的Gabrielle Roy文學批評獎,或「植物學評議會獎」、以及獨鍾推理或烹飪的獎項…百花競放,然都因專門性或地域限制,不敵吉勒與總督深獲仰望。

兩大獎並列全加最高榮譽,各擅千秋。吉勒獎由殷商慈善家Jack Rabinovitch為紀念妻子書籍專欄作家Doris Giller,於1994年創設。總督文學獎(簡稱GGs)則由國家文藝委員會主持,規模宏大,除了小說,文學獎還頒給詩、戲劇、非小說、兒童文學及翻譯等項目。

二者獎金數額都幾經提高,總督獎初始沒有獎金,今年慶賀文委會50周年,已追加成與吉勒獎初創的二萬五千元同額,入圍者與出版商各獲一千與三千加元的鼓勵。吉勒獎則自去年第12屆開始,由銀行Scotiabank金援,獎金提高到四萬元,決選名單當中未勝出的其他四位入圍者,也能獲贈二千五百元獎金;金融機構名稱得以加冠於獎名之上,然文壇多按舊習稱呼原名。

圍繞獎項諸多趣事軼聞,不能不提加拿大的官方雙語政策。兩項各領重鎮的文學獎,在兩種語言牽連下,也有獨步全球的考量。

吉勒獎只頒授給英語作品,若原作為法語,僅接受評選譯英的版本,難免遺珠,幸而這項競賽規則,從未見魁本克作家抗議鬧獨立。總督獎將英、法獎項分設,一種公平引起另一種公平的傾斜。即便總額發出高達七十多萬加元的眾多獎項,文壇似有默契,提到總督文學獎,多直指英文小說獎。

今年總督獎得主麥可翁達迭(Michael Ondaatje)以「英倫情人」聞名於世,為文壇常勝軍,於總督和吉勒二獎均有二度獲獎紀錄。在這兩大獎之間穿梭的,還有瑪格麗特愛特伍Margret Atwood,艾麗絲夢若Alice Munro;她們還不只一次出任評審團。夢若去年因受聘,而主動自決選名單中撤出。。

得獎者轉任評審,也不只這兩位國寶級作家,2001年罕見地同時拿下兩項G獎的Richard Wright,兩年前就和今年終獲吉勒獎的伊莉沙白海伊Elizabeth Hay,一起出任吉勒獎評審。而穿插在評審席的熟臉孔中,最受矚目的客串評審,非前加拿大總督伍冰枝莫屬。

得獎作品往往取決於評審口味,兩組評審表現出的獎項結果,也各異其趣。行之有年的總督獎比起年輕多金的吉勒獎,自歷屆初選名單來看,一般咸認,前者入圍作家平均比較低調,也更均勻分布於加拿大各地區。

好作品不會寂寞,兩獎往往有重疊的入圍名單,今年MG Vassanji的「刺客之歌」The song of Assassin,去年Rawi Hage的「狄尼洛的遊戲」Deniro's Game,都入圍兩項決選,雖也雙雙落選,,但已贏得另一種肯定。

加「楓」桂冠的作品,近年益受全球愛書人重視,被選譯成多語版本,加惠數十國讀者的書冊,屢見不鮮,也成了獎項與作家英雄,互創時勢的最佳見證。

2007/12/24

Reading of Pi


回顧間不經意發現,這個月看過的書中,有四冊作者是從孩子角度書寫的。
兩本是強烈的自我寫生:《追風箏的人》The kite runner和《少年小樹之歌》 Education the little tree;兩本有巨大的想像力:《少年PI的奇幻漂流》The life of Pi和《紙牌的秘密》 The solitaire mystery。
統統好看。

為什麼那麼多大人小說要擬由孩子代言?我想是孩子用新鮮眼光看世界,即便說了讀者本已知悉的事理,也包容寬待他是孩子,讀者容易聽得入耳;正因孩童是白紙,天真爛漫(大人只能叫返璞歸真),不用設防,不像成人之間,動不動就劍拔篤張。尤其作者若以全知觀點書寫,很容易像彷彿無所不知的長者言道,一旦如大人正經八百,反容易引讀者反感不耐 -- 就像我現在一樣啦。

重看《少年小樹之歌》,突然感覺,是部古典德行的弔輓歌。美好的品德,如濟弱扶傾、崇尚正義、妒惡如仇、敬天愛人、大公無私…都像現今年輕世代距離戰後嬰兒潮塑造牛仔英雄約翰韋恩代表的美國西部拓荒精神那麼遙遠。(約翰韋恩?抱歉,我也對他沒什麼舊式英雄崇拜,若克林伊斯威特就還多幾分好感,可能是來自他在《麥迪遜穚之戀》裡的真情角色吧。一笑。)

The Kite Runner 中弱勢的男孩,遭受殘酷欺凌的部分,讓我聯想到電影 Boys don't cry。同時是肉體受傷,自己不小心跌跤,復原之後只留疤痕;但被責罰被凌虐被施暴被玷污…一個健康原樣的人,身上就一片片被扭曲、被剝落了。
哈山被描述成終身稟性良善,甚至兒子也循環及他的厄運,最令人不忍。幸而結局作者安排/選擇的路,是無畏持恆 、一意補償,也讓讀者在淚水中解脫,彷彿隨風箏飄升,自己的罪愆也追得上救贖。

雖然《紙牌的秘密》標舉滲透哲學思維,但我寧願純粹享受它是愛讀書的孩提成長後,難得找到的好看的故事書。
多年面對成人世界的現實後,只對人生戲劇化的變遷感慨懾服,失掉心神中的神奇精靈(幸好我們仍有金庸武俠鍛鍊著想像?);童書不然,想像力無所禁忌,《紙牌》中的男孩是不是真的有副玻璃魚缸缺角做成的放大鏡不重要、他一路偷偷閱讀的迷你小書,下落如何了並不重要;「丑角」是正是邪?不重要!…要緊的是,有一個男孩曾經在島上遇到紙牌中的紅心、方塊等角色,這樣的事被記述下來,被另一個男孩讀到,也被萬萬千千讀者讀到那男孩讀到的故事……”你需要的是這種心象” (高行健《靈山》)。

今年讀到最棒的書,到現在還算《少年Pi的奇幻漂流》,它帶來的閱讀狂喜,超越之前讀過的書太多太多,以至下意識地不想把最佳閱讀寶座讓賢。
先說,《Pi》有一個大到很難忽視的瑕疵──看起來作者也不知該把它的結局如何(相對《追風箏》的收尾,簡直是救贖小說中的完美之作),最後一部-第三部,短短(草草?)幾頁,簡直是個可選入大爛書的大翻轉;然而即使失望這麼大,也無法壓下它前兩部給我的沈溺迷戀。
本來以為這本書講──遇海難的Pi如何在一艘不夠大的救生艇上和孟加拉虎物競天擇求生存,它的宣傳文詞不讓人聯想同一條船上的夫妻也難:與其除對方而後快,不如漸漸悟出需與對方共存,否則一人獨活的孤單侵蝕,更為可怖。
但讀不了幾頁就雀躍起來,全不是那回事!作者Yann Martel實在太棒了!他四通八達的寫宗教信仰、寫爸爸園長動物園裡的動物習性,一個忙於虔誠崇信四種宗教信仰的小男孩,在動物、人、神之間游走。
即至第二部,從陸上到海上,在船和水之間收線放錨,和大自然及壓縮在同一空間的生物,用個人成長屆此為止的智商智慧,混合挑戰,這部份不是魯賓遜漂流記、不是老人與海、不是海上漂流XX天、不是白鯨記,它就是讓我們相信,Pi 運用了對動物習性認知,在兩百多天後、腳終於踏上一片陸地前,能和一隻老虎伴航共存相安無事、虎口餘生的Pi的故事!

雖然是孩子的眼光和世界,幾本書裡卻都藏著作者的利刃。"小樹" 對基督教徒(諷)刺了幾刀,抒發他被基督徒孤兒院長冤屈痛打、難以抹消的童年記憶;"風箏"給了阿富汗暴政統治者一擊短匕,刀上塗著足以致命的藥物;"紙牌"的刀尖比向侏儒怪人、酒鬼、還有既像一無用處卻又具操控地位的Joker角色…..另外,我總覺得,作者喬斯坦賈德也幾度向拋棄父子兩跑去大城市當模特兒的媽媽比畫,結果他用刀柄拍了這個虛榮的女人兩下,最後用全家大團圓收刀入鞘。

《Pi》呢?Pi這個又去受洗又買了祈禱氊、擁抱各種宗教,又博通動物「人性」的孩子,你立刻感受到隱在孩子身後的作者,博通敏慧得無以復加;頁面翻動之間,我不知道,應也藏著一把亮晃晃的刀吧。刀隱在何處?你想的,和我想的,一不一樣。

年輕人讀什麼?


永遠的青春記事──麥田捕手

年輕人風行的部落格Facebook上,問世已逾五十年的「麥田捕手」The Catcher in the Rye,長年高懸前五名頂尖閱讀榜單。

LKK級名著,能與其他相對追流行的「哈利波特」、「藝妓回憶錄」並列,不需驚訝,每一個年輕世代,都有掙扎於離經叛道與反抗社會制約的「霍頓」Holton。

場景在當年此時、聖誕節前一週,十七歲的住校生霍頓收到學校一份聖誔禮物──五科中只有一科及格,勢必再次被退學。霍頓在紐約遊蕩了兩天,逃避面對律師父親的責難。

麥田捕手不僅內容洞察青少年心態,代言了苦悶少年與霍頓一樣的心情感受──厭惡做作、看不慣老學究、討厭權威、反抗規條制度,對操用火星語等現代語碼的E世代來說,故事的寫法也沒有退時:撻伐批判矯情的成人世界,字裏行間多的是嘲諷、挖苦、誇張、自嘲。

然而這個粗鄙髒話掛在口頭、揮霍金錢、上酒吧、召妓…施教者眼中幾乎一無是處的年輕人,卻因嫌惡虛偽社會的真話,得到劃時代的認同;更進一層深獲同情的,是在霍頓心頭,構築著一個天真單純的願念──看著一群在大片麥田遊戲的小孩子,守望在陡峭的懸崖邊,抓住每一個跑向懸崖的孩子──少年孩子們的夢想,不也往往如此善良?

對成人世界普遍不滿,憤世嫉俗的青少年卻不知何去何從,作者沙林傑藉唯一對霍頓友好的老師安托里尼先生,給了紓解:「你會發覺你並不是第一個對於人類行為感到困惑、感到恐懼而且感到厭煩的人…在這一方面你根本不孤獨。」

霍頓那樣的叛逆少年,有否作者沙林傑自己的投射?沙林傑提筆寫作始於他的少年年代,住宿學校的場景,和沙林傑十六歲進軍校就讀的經驗相當;二十二歲沙林傑初戀也失戀的那一年,他勤向當年的標竿雜誌「紐約客」投稿,一連被退七次,最後雀屏中選的稿子,即是一篇少年小說。

高齡半世紀的麥田捕手,持續發威,除了書寫得好,年輕讀者間的訊息傳遞,也是重大原因,相當符合《暢銷書的故事》當中,編輯人與經紀人口徑一致的分析:「口耳相傳,競相走告,才是書籍成功的關鍵」。電影作為強勢媒體的那些年,沙林傑堅持不讓麥田捕手改拍電影;反諷的是,為今麥田捕手在年輕社群中不褪流行,通過的手段之一,是擋也擋不住的網路大軍,也正是它所反抗的社會集體規範,人人皆如此。

不僅孩子,師長也會想找本麥田捕手一讀,因為每個家庭照例會有正在面對霍頓的父母,或者霍頓年代遠揚的成人;只不過,對照成人與少年的世界,大概不是在書中緬懷自己,而是比對自己淪陷了幾分,是否不知不覺成了當年心目中無法溝通的家長。

總理愛讀書


哈珀總理最近被架膀子押到書海邊,要他取一瓢飲。

押他的人擁有全球六百萬冊暢銷書成績做後盾,作家楊馬泰爾(Yann Martel)正在推動一人運動「哈珀總理讀讀書」。他每兩星期寄一本平裝書給哈珀,附信說明為什麼這本書值得總理大人一讀。馬泰爾可能已漸漸發現,要Pi迷相信總理愛讀書,不比相信可以和孟加拉虎共存一條船艇漂流海上容易。

箭靶子怎麼對準哈珀的?還不是因為「失言」賈禍!今年加拿大最高文化機構「國家藝術委員會」五十周年慶,典禮邀請全加五十位知名藝文人士與會同慶,不知是興趣缺缺,還是規避不熟悉的領域,哈珀遵循言多必失古訓,一句話也沒講。

對可敬的藝術未「致」一詞?馬泰爾不太開心。「人得靜下心來才能讀書;聽演奏、看電影、欣賞舞台劇、觀覽畫作,都得定靜;虔敬親炙宗教更是如此。」馬爾泰對這位長者諄諄教誨了一頓:之後,開始了他開書單的奇幻旅程。

馬泰爾當然知道總理日理萬機,所以他希望哈珀能抽空一讀的,都不賣弄學問,也不是大部頭,「兩百頁以下,有好看的故事情節」;捨珍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只請哈珀讀她未完成的小說「華森家」(The Watsons),原因之一正是它短。

累進至今的十七本書單看來,五花八門,難尋脈絡;從「謀殺天后」克莉絲蒂的推理小說,到加拿大「人民詩人」米爾頓埃康Milton Acorn獲得總督詩歌獎的詩集《海島意即「米那歌」》。從德國詩人里爾克「致年輕詩人書信集」,到曾改拍成電影「梅崗城故事」的「殺死一隻知更鳥」。

有的書出於馬泰爾熟悉的雲遊處,例如他兩度造訪的印度,梵文聖典「博伽梵歌」;推荐也屬於他關注的方向,如「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書中對信徒狂熱、宗教禁錮的描述,馬泰爾也曾借由同時有三種宗教信仰的Pi,來反諷教徒如何真正熱愛上帝。推荐又與馬泰爾正在形成的新作品有關,例如,用連環漫畫呈現納粹大屠殺,而於1992年獲得普立茲特別獎的回憶錄MAUS。

書單中當然不乏知名作家、經典名作,包括:喬治歐威爾的動物農莊、伏爾泰「憨第德(Candide)」、小王子、諾貝爾獎得主魔幻寫實大家馬奎茲的預知死亡紀事、莎岡「日安憂鬱」、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的短篇小說「依凡伊里奇之死」等。

雖然我不是總理,但有總理書單參考選書,怎不輕飄飄感覺自我重要?連帶得了幾項「重要」啟示:
一, 「閱讀讓我們比貓好些」,馬泰爾如是說。哪兒話,這年頭人不如狗,人
比貓、氣死人。閱讀能讓我們比過往自我好一些,比較重要。
二,馬泰爾打算只要哈珀在任一天,就為他定期開書單書。那得哈珀任期夠長,這份有趣的書單才能集成一本書。接下來是道兩難的選擇題:支持這本書的出版,是不是比支持政治生命重要?
三,哈珀會不會看重讀書,繼而仿效柯林頓等兩屆美國總統接受智庫建言,推行「全美閱讀運動」?你知道,我們的總理閣下說到自己最喜歡的書,提示的是「金氏百科全書」,那麼你說呢。

重逢米蘭昆德拉


錯過了嬉皮解放的年代,偏趕上禁書重重的時代,我這一代談「入定」太早、再接受性教育洗禮太晚,隔著模糊的記憶,重讀完整版「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像極了重逢一個睽違的爭議人物,乍然間有點驚疑,不知這些年來是你或是他出了變化?

曾經遭禁的情節,揣想中大概不外「查泰來夫人的情人」,重讀之後發現,這塊被拿走的拼圖,更像高行健「一個人的聖經」裡一章又一章的男女媾合,欲多情少。令人懷疑,過去所刪,並非出於膻色,確實因為多餘。

米蘭昆德拉另一本書「身分」中,倒有一段,巧合地符合這種重讀感受:
…他看見她…追著喊她的名字。她轉過頭來,這下尚馬克攝住了,在他面前的是另一張臉,一張陌生的、讓人不舒服的臉…這真讓人難受…

終於讀到的情色細節,有點讓人難受;故事當中「男女關係」的五官,也連帶像陌生人臉──時代流離,托馬斯與特瑞莎的分合,永遠有一條愛與欲的繫索。托馬斯隨性與女性春風一度,翻雲覆雨後永不留宿女方,他的性、愛分離模式,遇到特瑞莎後打破。特瑞莎逐步攻占托馬斯單身公寓所、以至婚姻資料欄。俄軍進駐捷克,二人出走瑞士,他鄉巧遇托馬斯長期心儀的莎賓娜,旋又先後返鄉;俟托馬斯因政治不正確的文章賈禍,回不去醫職,接下玻璃清潔工作,復又放逐自己與家庭主婦一場場的出軌中…

更令人不安的是,這回重讀,似乎窺見米蘭昆德拉筆下,透露出男性沙文的嚮往:托馬斯輕率聲色,是男性的唐璜風流,特瑞莎「套住」托馬斯、及在婚姻中隱忍,是女性的愛情生存策略。特瑞莎像希冀單獨占有愛情,卻不揭穿知曉的外遇對象,她縱容托馬斯不忠誠的底線,竟達要求旁觀服侍的程度,以換取女性需要的安全感;即使特瑞莎出於報復,也試圖來場婚外性,但就是放不開….

幸而書中尚有一個自主女性──沙賓娜,標幟米蘭昆德拉的崇尚自由、反對媚俗;只不過,薩賓娜仍只以消極的背離,去逃避媚俗的圈鎖。

米蘭昆德拉比附了尼采的哲思「永刼回歸」──生命永遠只會從「無」循環回到「無」。生活無意義,生命輕若鴻毛,但生活裡的瑣碎、漫無目標,還得繼續忍受,隨波逐流。生活盡管輕飄、忍受本身卻是沈重的。特瑞莎的愛情保衛戰,嘗試過忍耐、屈從、放棄…每一項違反她自由意志卻不得不為,也都無比沈重。男性視如枷索般沈重,以懼怕愛情做為遁逃藉口,其實規避的是有份量的誓約、道義。

反對或遁逃,益顯對抗的對象才是主體。辯證媚俗/不俗,不就因庸俗而起嗎?命如草芥的大時代,不是戰時,而是時時。附庸原創思維不是媚俗的嗎?援引(女性主義)論述不是媚俗的嗎?哎,米蘭昆德拉始作俑的沈重,真是不堪承受!

悵然之時與之後

哈金《等待》 也許「溫哥華國際作家節」VIWF與哈金,其中一方或雙方,都曾等待過今年的相遇。 那種等待,是機緣成熟,是功德圓滿。但在哈金獲得重要文學獎且受囑目的小說《等待》中,漫漫十八年,那種等待,「等得像癟了氣的汽球」,等到了結果卻失卻了熱度。 《等待》寫文革期間中國東北軍醫孔林,從父母之命娶了一門文盲賢妻。失戀不久的護士曼娜愛上好性情的孔林,但在文革的社會管控下,成了他既沒名份也沒敢有實質關係的情人。醫生年年回鄉與妻子協議離婚,都被法官駁回,只能用時間換取自由,最後換得的,不是愛情飄萍定著,反而更像另一場錯誤人生的開始。

「等待」的創作主題,在現實生活中,更像老不掉的牙痛:感情消逝的夫妻,挨等著孩子成長後離婚;仇視雙方的老人,等著對手輸給時間賽跑;苦苦相戀的愛人,等不到祝福;與大海與大魚搏鬥的老人,等到大魚耗盡力氣,拖回一座骨架;連美人都要等到王子吻醒她之後才獲得幸福。《等待果陀》更屬等待的經典,二個流浪漢在等一個叫果陀的人,他什麼時候來,到底會不會來,統統不確知,兩個人在等待中對話,討論了人存在的意義。

「等待」中最磨人的因素──無從主宰自己的命運,無處落實自我意志、一顆心懸提著不確定感,哈金把一遍遍落空的失落、無可奈何、奄奄一息、茫然未知、以至等得太久近乎麻木…寫得入木傳神。

有些等待是競爭,有些等待是臣服,多數佳作並不交待最後等到了什麼,如《飄》中女主角郝思嘉,站在土地,充滿著希望仰望天空:「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哈金卻讓這對苦戀的婚外情戀人等到果實,送入洞房。

只不過,期望抱持太久,全在畫餅,缺乏經營,曼娜歷經高齡產婦的危險,生出一對雙胞胎,二人天地加倍辛苦,愛情變味,孔林造訪離棄如敝屣的糟糠前妻,才覺白水如此甘甜…諸般悵然,淋漓盡致。二十年一椿荒誔情事,哈金卻很本分地寫去,文字是馬步功的札實。 故事中有一段描述令人費解:婚後孔林意外發現曼娜用一只檀木盒子,收著奪去她貞操的友人的來信;明明那麼懼怕他,為什麼還小心翼翼收藏著他的訊息?曼娜另外還一直收藏毛主席像章,像章和強暴者的來信,好好收在一起:「有朝一日(像章)…可以提醒人們文革中那些瘋狂的歲月和浪費的、喪失的生命。」 就像強暴者之於曼娜,那場瘋狂暴烈的大革命印象,作者其實也好好收藏著的;等待中喚不回頭的無價生命,僅存記憶,卻無法抹滅。

哈金這次來溫,是為寫移民生活的新書《自由生活》。移民文學所在多有,西方文壇多年來流行的是溯回母土,異國情味,幸而《自由生活》已獲好評,幸而,哈金已等來了自由…不,他的自由,不是消極等待而來,是向陽的追求,從曙光到日照晴空。

叫伊第一名── 加拿大首席作家Margret Atwood


不久前參加一場別開生面的新書發表,主持人向觀眾宣告「已把這本新書寄給瑪格麗特愛特伍了」,觀眾小小騷動,中年主持人眼睛閃閃發亮,像追星族炫耀明星簽名收藏:「因為我有愛特伍的電郵信箱!」她領頭帶著觀眾驚呼,「瑪格麗特也回信說,她已經讀了我們今天這本書」。

光靠電郵就攫得愛書人注意,再以「瑪格麗特是你的讀者」為作家加冕,在各有個性的藝文圈,足見瑪格麗特.愛特伍(Margaret Atwood)這個名字在本地文壇的份量。

瑪格麗特愛特伍是加拿大最常被論及諾貝爾文學獎的當代作家。自1969年第一本小說《可餐秀色》(The edible woman)起,至今愛特伍寫了十五部小說,連同詩作,甚至兒童讀物,著作總數超過三十本。

愛特伍不只早慧,她從十九歲到年近七十,幾乎每出手必獲獎;一路從加拿大最重要的文學獎項總督獎、吉勒爾獎Giller Prize,至2000年《盲眼刺客》(The blind assassin)獲得布克獎Man Booker Prize等十餘個獎項,是她寫作生涯的巔峰。

也被時代雜誌選為年度十大好書第一名的《盲眼刺客》,故事如果落到通俗小說作家手裡,就會寫成下嫁富有奸商的艾莉絲,在妹妹蘿拉車禍身亡後,假蘿拉之名寫了一本廣受好評的科幻小說「盲眼刺客」;艾莉絲把自己的外遇真相寫入小說,讓丈夫知道女兒不是他的,以報復丈夫當年掠奪父親財產、性侵妹妹…

但這復仇的主題,愛特伍最「直接」的提示,只用遠之又遠的文句,輕描淡寫觸及:沒有比理解已逝的人更困難的事了;但也沒有比忽略他們更危險的了...

愛特伍像過關斬將的電玩者,玩膩了幾套文字遊戲,《盲眼刺客》使用了三種文體形式:小說本身、新聞報導,以及小說套入另一部完整科幻小說(「嵌入小說」embedded novels手法),穿插編織兩男兩女之間的情結糾葛。她以如此特殊的寫作形式,挑戰自己、挑戰讀者。

愛特伍從不直述角色情緒,只有對話,只有一椿又一椿事件發生,只有客觀的物換星移、人間興衰。長河麗日,水面沒有波瀾,讀者一頁一頁讀過,闔上才恍然,埋在深水底下,那些重大的生死、情仇、記恨,波濤多麼凶險。

故事常是黑色的,卻被紗罩著,煥發出另一種光彩。如果不是絲般細滑的文字肌理,光看愛特伍的小說身形,不是科幻就是摻有謀殺,很難按定型印象去想像她是女性作家。

然愛特伍並不喜歡被文學批評者安上「女性主義作家」的封號,就像一旦因她支持環保被稱為左翼,她就反譏自己其實是保守的保王黨(Red Tory)。與外界保持著內心距離,她貴族一般的面容底下,也許也像書中女主角的紋風不動,沒有說出、但她優雅傲然表示了:我的作品,放諸四海皆準。

2007/07/12

The Light


To: book lovers
Among all the books I have read this year, "My life with Pi" and "The Kite runner" are the best.
"Pi" talks about animals and religions, the flesh and holy of human being -- out of the great imagination a human could ever reached.
The kite runner, Khaledis Hosseinia is a great story teller, a great novelist -- is greater than Paulo Coelho (the Alchemist), I think, in the way of still fully sincere. I hope it's not necessary for him to write too many to survive.
And, I'm glad our reading salon didn't select "Bolzc and the little Chinese seamstress", after turned off the last page, I was blank for two seconds: there was no moral, no inspiration, no persuasive story... ,to me, at all. I even don't think it's a good writing -- even though the translation (Chinese from French) is fair enough.
Why it has won so many awards? My guessing is that the time was right for unveiling the foreign, erotic, mysterious China -- but "Joy luck Club" has done the same, and "Joy" probably was a better novel (but a so so movie; I don't have desire in watching little seamstress in film at all).
But probably I'm not suppose to say so, if it's myself, what would I create, construct and write, the foreign Chinese story?
Finally, read the most classic fiction by Bolzc, Le Pere Goriot, it's great, even counted beyond the realism, which carving deeply of the human nature, many parts could be timeless, in writing. The ugly part probably not as shocking any more since the world has contained them and create more.
Why "The kite runner" could be so great? I think it offers a way of antoning our own sins, purify the souls through our touching tears. Although so many plots are dark, but we know there is a way letting us relief from our own strains and glooms.
Good fictions offer us entertaining, Great Literature gives us l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