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2/26

鳥人熱飲 甜蜜蜜 

To: Birders

鳥兒飛來飛去,我們卻因牠們相聚。

冬日晴陽,下午四點,高緯區猶有天光。瑪麗安一宣布:「下午茶時間!」我們就知道,今年的「加拿大鳥類研究」數鳥行動,進入尾聲前的高潮。

瑪麗安帶頭走向野餐桌,從背來背去一整天的大肩包裡,一只一只變出大保溫瓶、粉紅小保溫瓶、糖罐,和紙巾重重包好的陶瓷杯。

大保溫瓶倒出冒著蒸氣的熱茶,她遞給我一杯:「加奶?」一面扭開小保溫瓶:「牛奶要熱,但別先加在熱茶裡;一混久,就變了味。」不管瑪麗安說什麼,我聽來都有一抹言外的哲理;我發誓不是喝人口軟對她恭維。

茶濃奶香,等不及小小啜一口,燙!路邊積雪未消,冰凍的手指捂著杯,食道通往全身,一下子全暖和起來。瑪麗安為自己舀進她認為比例恰當的,呃,大概半罐子糖。

水果蛋糕、楓糖餅乾、巧克力糖,瓶瓶袋袋杯杯罐罐,擺了滿桌,如此陣仗:「瑪麗安簡直把妳家廚房搬來了!」包括堅持燙茶只能裝在瓷杯裡,瑪麗安為下午茶打理的一切,我們統統痛快享用、絕無異議。

逢到周末不雪不雨,總跟隨「自然歷史協會」的鳥人,四處去做鳥類田野考察。看鳥不比登山,行進速度慢,腳力告訴我,好整以暇和鳥人走進大自然;眼力卻在一旁瞪眼乾著急,怪我賞鳥兩年,還沒看出鳥名堂。

數鳥告一段落,用茶進餐時間,全麥三明治、生菜沙拉、肉乾、起司塊……一一出現又消滅;甜蜜蜜的熱飲下肚,人人臉上的紅暈宣告精力回復。沒聊別的長短話題,鳥事就夠讓一群鳥痴興奮酣暢。

自從學來熱蘋果茶配方,偶爾我也獻上這道友誼增溫劑:鮮榨有機蘋果汁加熱,滾燙熱紅茶,模仿瑪麗安分開封在保溫瓶裏;喝時才對沖,果郁茶香,香味立刻竄進冷空氣。為了這群有甜就有生氣的鳥友,我加進更多蜂蜜,拿肉桂棒攪勻。應是托蘋果茶的福氣?鳥友從沒嫌過我五穀不分,能分辨出的鳥種數量,只追得上不勤的四體。

回到瑪麗安家,開始加總今天記錄的數鳥數量,餐桌再次端上熱茶,茶壺穿著保暖的棉套。

擡頭望向往傑瑞科海灘開展的後院,「咦,那是蜂鳥餵食器嗎?」瑪麗安的老伴強恩點頭:「今天蜂鳥還沒來。」他們天天看到一個蜂鳥家庭,應該是已經在附近築巢。

從清晨天沒亮出發,總共數到一千六百多隻鳥呢;「老天」!瑪麗安忙著爐上,頭也沒回:「別驚訝,數過三千多隻。」

不,是那小小的蜂鳥!牠急速拍著棕黃相間的翅膀,一刻不停地把嘴伸進餵鳥器喝糖水。

強恩也靠來窗邊,見一見已漸相熟的新朋友。他笑說,牠們也愛甜,喜歡瑪麗安調的糖水。「那是當然」,我舉起奶茶,向瑪麗安致意。

氣象報告說明天還要下雪。我安排好了,要在暖和的屋裡,沙發賞鳥──喝我熱呼呼的蘋果茶,加一大匙蜂蜜,攤開《北美西岸鳥類圖鑑》佐飲。

三卷「孤獨」


華文出版世界最具影響力的台北國際書展TIBF,上周剛剛閉幕,眾聲喧嘩中的焦點書籍,講的是孤獨。

16屆書展以來,今年首創「台北國際書展大獎」,熱熱鬧鬧頒給蔣勳的《孤獨六講》,六講在蔣勳花甲之年出書,巧合的是,十年前另一本孤獨,同樣由耳順之齡的作者,亦兼具畫家、作家兩種身份,也在大學藝術系所任教的何懷碩,將他思索、品吟人生的文章,選輯六十篇,對人生況味作出《孤獨的滋味》結論。

《孤獨六講》來自數年前聯合文學策畫以「孤獨」為主題的活動,蔣勳受邀演講,訂了六個題目:情慾孤獨、語言孤獨、革命孤獨、思維孤獨、倫理孤獨和暴力孤獨,用以建構他思索美學的本質──孤獨。


《孤獨的滋味》則是何懷碩三十年來的專欄文章,重新編整,由立緒出版社同時推出紀念性的三論自選集:人生論、藝術論與畫家論,全集並有另外三冊宏濶深論的《創作的狂狷》、《苦澀的美感》及《大師的心靈》,含蓋何懷碩截至六十歲,人生、思想、心靈活動的全領域。(近年又加上《給未來的藝術家》,給想親近藝術的年輕人經驗、思維傳承)

出版《孤獨的滋味》之前,立緒還有一冊美裔加籍哲學系教授Philip Koch的《孤獨》,從中西史哲文學,探討了孤獨的本質、樣態,孤獨和非孤獨──孤獨不是寂寞、不是隔絕、更非私密,和疏離也有所不同──多數社會對孤獨有負面印象,以為和孤僻孤單畫上等號,Philip並從歷代作品中,找出肯定孤獨的普世價值──人因孤獨得到自由、回歸自我,更契入自然,在孤獨中找到反省的態度,因而更具有創造性。

蔣勳講孤獨,滲透了講道播學的感性音調;何懷碩的孤獨,像一位邏輯嚴謹、理性透析的深思者。而Philip的孤獨,有如文史哲世界的情報探針,廣度搜集著作論述,和優秀編輯一樣,自成系統地爬梳分類,讓讀者一窺孤獨堂奧。

《孤獨》廣面引申佩脫拉克、卡夫卡、老莊、列子…..東西思想家文學家的思維論著,最常提及梭羅。梭羅居住華騰湖畔的筆記《湖濱散記》,常被舉為遺世獨立,回歸大自然的代表作,梭羅自己說得清楚,他之所以一人走進山林,是為了「發掘更多自我」,倒非厭世。

儘管獨居,梭羅的訪客應該不少,他散步回來發現各種「名片」:或一束花,或用松枝編成的圓環,或寫在樹葉或木塊上的名字…梭羅還描述三張椅子的陋屋,如何招呼一到二十位客人的場景,可見梭羅既不追求荒涼感、事實上也沒被人遺忘。

相對梭羅用遠離塵世去體驗孤獨,何懷碩與蔣勳更像大隱於市。雖然身居城郊的大肚山和碧潭,卻出入人口高密度的紅塵鬧市,二人體會到的孤獨,有著《孤獨》一書沒有探討的「高處不勝寒」。他們心靈的高遠孤傲,是啟悟前行走遠,難得知己相伴,唯能踽踽獨行的寥落孤寂;也是自我冥思創發,境地再高邈,終究難脫滄海一粟的渺小孤獨。

兩位藝術家在「孤獨」中交遇,但行事、為人、風格大異。蔣勳「講」孤獨,有著不亞於美國總統參選人歐巴馬的演講魅力,向以磁性音質、款款言語、庸容風度,吸引大批粉絲包圍追隨,但蔣勳直言:「我試圖在家族與社會裡扮演一個圓融和睦的角色,在倫理領域與每一個人和睦相處,但為什麼,我仍然感覺到不可改變的孤獨?」

何懷碩七0年代鄉土文學論戰以降,就於公共論壇見出雄辯濤濤本色,站在傳統或創新的歷史制高點,為人文藝術創作的世界觀提出犀利言論──「傳統藝術要現代化,外來藝術要本土化」,體閎思密,批判淋漓盡致,四十年來一以貫之。

同樣道出內心的孤獨高處,蔣勳這麼說:「我的孤獨六講在可懂與不可懂之間,也需無人聆聽,卻陪伴我度過自負的孤獨歲月。」何懷碩則表達了何以自己總是嚴肅悲觀看待人生:「古今中外第一流偉大的文學與藝術恰恰都是感傷的,甚至是悲劇。沒有別的原因,就只因為人生的真相是孤獨與痛苦。」

二人畫境都展現了中西交融,卻有出入方向的不同:蔣勳自西畫出發,近十年來尤其專注畫花,畫風有濃厚的東方底蘊,借小品主題肆放精力熱情。何懷碩中畫為體西畫為用,他融合西方形貌的中國山水,表現的心象意境,氣度恢弘,如詩如樂。

唯有在孤獨中,才能沈思、才能讀書,才能創作。獨自安靜的閱讀,今日卻只能以喧嘩的形式引動側目。面對每一個時代永遠難免的虛矯酬應,附庸時嘈卻以為風雅,低俗卻引為高尚,怎不讓人更深感苦澀孤獨?

羅浮 故宮 世紀之會

歷史也會驚嘆! 

十五世紀歐洲文藝復興,華夏文化時值元朝四大家;十七世紀伏爾泰為法國啟蒙運動掀起高潮,同一時期,乾隆皇帝把中國農工文史國力推向極盛。二十世紀中葉,張大千在台北、畢卡索在巴黎,都走向他們的黃金歲月。

東方和西方,曾在各自的半球,蘊積能量,山河遞嬗。循著地球運轉的軌道,文明發展的痕跡揭開1995年這一頁,歷史也會驚嘆,世界頂尖的兩大博物館,今天在台灣交會。

羅浮宮與故宮,都曾是皇室宮殿,深藏稀世極珍,也都曾歷經烽火洗煉,見證從專制到民主,從戰亂到昇平,從尊貴到眾民的過程。

羅浮宮至今甫逾兩百年,故宮今年歡度七十周年,就在今天,聯合報「環繞時鐘」「環繞地球」慶賀四十四周年社慶。胼手胝足成為全球最大的中文報系,聯合報系此次推動兩大名倌風雲際會,呈現東西方藝術文化交融,把尊榮精致化為普世親民。 (1995/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