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11

過海

過海去看Karin。

決定了;心裡想著的事,能做就立刻去做。

那海洋。
渡輪窗戶眺望我幸運的海洋。
以及那片不遠之外,被人類戕殺的海洋。油污 leaky 無日無夜。

如果能選擇,我一秒鐘也不想忍耐!
但我能怎麼做,才會立刻改變現況?


XXX
Karin比一年多前看來更清瘦,但神色安然。
她撫著短髮,回應得有些羞赧:「頭髮已經長長了些,不是麼。」
看來我真的錯過了她許多歷程。

午餐等在桌上,臘腸醃肉三明治,沙拉全來自院裡的蔬菜。
穿過桌邊窗戶,通過後院,望向海洋。

懸繫自己生命的人,很少有多餘的心去擔憂人類浩劫呀。

Karin的癌症追蹤剩最後一趟檢查,聽醫生說法。
她像在等待宣判。

可是你自己不能判別嗎?妳不是感覺挺好的?
Karin需要權威人士的說法來自我肯定。
我們都需要。
即使遠非生死攸關,我們仍需要別人認定。

出院回家以來,她花了大把時間,重整花園(它們荒蕪得那麼快,完全想不到)。

男主人不事園藝,Karin和先生的分工,變成男主內--燒飯清潔,女主外--花園菜圃。

順著坡地,三層花園各有主題,從靠近屋子的這一層,逐步拓展到最遠最底,新近在菜圃旁種上五六七八棵果樹。

前任屋主不打理院落,Karin整地時「簡直不可思議」挖出一張張地毯,那些蓋住地皮的地毯就為了阻止植物長出地表。

眼前繽紛錦簇,Karin把對生機的渴望都傾注在這園子裡了吧。花團正盛的院子讓我失去想像,我無法假設原先貧乏空無所有的景像。


陽光真好。直到昨天陰霾低溫都還拖著冬天的尾巴。這一年,六月還有冬末的溫度。
庭園桌椅也是我喜歡的式樣,我們坐下來談那個我一直在提問的話題。

Karin毫不猶豫說她如何回德國照顧中風垂危的母親:「她回來了,又活了十年。」
當然,那很難,需要極大的毅力。但我一心一意要我媽媽回來。她也得有相冋的意願。

我張著口,來不及讚嘆,卻只問「那一年,她幾歲呢?」
Karin 也許沒感受到吧,我在為自己的失落尋找一個平衡的理由。

Karin說後來母親還是繼續單獨過活,不要和子女住,健康不必上醫院,除了過世前那一回....「如果我姊妹肯定一些告訴我,我就會趕回去再照顧她一回...」

這個自己從生死門探了一下頭回轉回來的暮年女子,說到至親,像兩個共划獨木舟的選手,世界的影像統統消褪,自己姓誰名何、人間百態全沒干係,只剩兩人如何奮力划過激流。

我沒有語塞,只是無語。
「但是我父親過世時,年紀又比妳母親大了十多歲」,我喃喃。

我沒做到。他做不到。
老天沒讓它發生。

XXX

Dear Karin,
I had a good time of visiting you. Enjoying the magnificent garden, tasting fresh salads, I appreciate feeling ease at your place.
Most of all, the fantastic dialogs: I talked a bit about my father, and you your mother. I realized, many times in life, the route we won't be able to re-explore, and many answers remain unsolved, I think I can only learn to live up with it.

XXX
Karin寄來照片:妳帶來的蘭花開得真好,每一天欣賞它,都讓我好開心。

照片上,花兒精神飽滿。
過海那一段長路是有點兒顛跛,我是擔心了一下。
看來它己安於落定在Karin 那兒。這是它的生之路程。
它注定要發生。(連死亡,不也是發「生」?)
我只能學著接受所有的發生。

(父親去世一周年)